今天家里好热闹,不仅叔叔、姑姑们都来了,就连驻守边疆的表哥、出国留学的堂妹也来了。自从两年前奶奶去世后,这是第一次人来得这么齐。因为叔叔说吃惯了外面的菜,想吃点家常小菜,所以一大早爸爸和姑姑就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。
爸爸的厨艺颇具大厨风范。家常七珍不寻常,炒爆蒸炖烩煎炸。虾仁肉沫炒香芹、酸辣泡菜爆猪肚、红枣生姜蒸家鸡、玉竹百合炖鸡脚、排骨香菇烩豆腐、酱香豆豉生煎蛋、番茄蜜汁炸鹌鹑。推杯换盏之间,众人的情绪逐渐高涨,不是因为食物,而是因为团圆。叔叔更是感慨万千,回忆起小时候和爸爸穿同一条裤子、一小块腌菜吃几天的艰辛日子以及爷爷奶奶还在世时最喜欢做的菜。
“仓禀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才知荣辱”。这是爷爷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,他觉得小孩子就得吃得好,这样去到外面才不会眼馋别人家的东西,丢了面子。长大了也不会因为一点甜头便不分是非黑白,迷失做人的基准。
印象中,每次大团圆永恒不变的主题便是“吃”,吃得最好吃得最饱吃得最乐的便是爷爷奶奶生日之时。因为爷爷奶奶生日前后相差不了几天,所以都是一起过的。那时候家里地方太小,只好把大圆桌搬到外面来,在大神树下面替爷爷奶奶祝寿。一大早,奶奶便准备好了一只大肥鹅。爸爸“曲颈用刀割”,姑姑“拔毛烧开水”,叔叔“铁锅煮大鹅”,分工明确,有条不紊。鹅肉的味道,比现在外面卖的“卤水拼盘”不知道好上多少倍。相较于大人的繁忙,我们小孩子便是最开心的了,在神树下不知疲倦的玩着一个又一个的游戏。
邻居大婶在这一天,也会送给我们几个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芋头。奶奶一般会拿来做“反沙芋”,先把芋头切块下油锅炸一下,等到芋头表面硬了便起镬候用。然后准备糖浆,把水和白糖放在一起用中火煮,用锅铲不断搅拌,保证糖浆均匀。这个环节是至关重要的,因为能不能“反沙”就看糖浆。奶奶的手艺是不用说的,什么时候糖浆能结成胶状粘在筷子上,她都一清二楚。这个时候,还需要扔点香菜和姜沫下去提提味。最后把准备好的芋头倒进糖浆中,用锅铲不断翻拌均匀,让每块芋块都能均匀地粘上糖浆。糖浆遇冷会在芋块上结一层白霜。这样的反沙芋十分松软,很香,表面的砂糖混合着姜粒和香葱,一咬就碎落在口中,慢慢融化,仿佛童年的味道——很香很甜。我们几个堂兄弟姐妹间还有一个共同的甜蜜回忆——抢“健力宝”、“新奇士”,没有什么比这些酸酸甜甜的饮料更能吸引小孩子的了。不知道是谁提议背一首诗就可以得到一瓶健力宝,以至于每次爷爷奶奶过生日前一个月,我们所有小孩子都卯足了劲晨起读诗。
那个时候,吃的都是池里的泥鳅、溪里的鲫鱼、田里的野菜等自家生产的绿色无污染食物,充饥又贴心走意。后来,经济好了,庆生方式层出不穷,请潮汕潮剧团来表演,广东电视台知名主持人当司仪,包下整个电影院。我们依旧在吃,只不过不再是野菜家禽,燕翅鲍已经不再稀罕,有时甚至可以吃到松露、鱼子酱。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也不会去抢“健力宝”、“新奇士”了。堂妹经常从国外带来各种红酒各种饮料,那个白底蓝字的“健力宝”、橙色的“新奇士”就这样停留在了童年的回忆里。
这些年经济是越来越好了,可是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却越来越少。每一次相聚,总是如此的令人愉悦,不是因为食材珍贵,而是因为终于团圆。就像每次宴席的最后,爷爷一定要来一碗白粥和一块腌菜。只关情怀,无关物质。都说美食牵动着味蕾,在我看来,真正挑起味蕾的,应该是美食背后那种对“家”的朴素情怀吧。正所谓,世间唯美食与亲情不可辜负。
暑假的时候,和表妹回了一趟老家,想寻找儿时的浮光掠影。再也不见以前的小平房,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又一栋的高楼,在阳光照射下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芒,风中屹立,精神抖擞,像极了那些勤劳致富的村民。唯一不变的是那棵大神树。它依旧挺立在门前,伸出双手,拥抱着每一个黎明与黄昏,庇佑着一代又一代,铭记着一个又一个酣畅的瞬间,见证着悲欢、离合、荒凉、繁华。微风拂来树须在音律里次第飘舞,归巢的鸟儿欢乐附和,岁月静好,优雅婉转。